跟着吊坠所指的方向……

前方是……一片墓地？

我勒住马儿的缰绳，这片墓地从远处看似乎并不存在，但一旦接近便会从空气中显露出来，如同拦路的强盗。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起雾，透过一片朦胧，我能依稀看到墓地之后是一座如教堂般的建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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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……那不是教堂！那建筑丝毫没有圣洁的气息，反而处处透着不祥。我在墓地外的围墙边寻找着入口 是一扇华丽的金色大门，敞开着如同欢迎我的到来。

吊坠在胸口变得炙热，像是在指引着我。我从手提箱里抽出长剑，随手把箱子扔到地上，然后一抖缰绳，马儿嘶鸣一声开始提速，冲进大门。

身后，大门自己缓缓的合上了。

雾气越来越浓，我只能凭那教堂的尖顶辨认方向。马儿穿过墓碑间的小径，一路畅通无阻……直到一只干枯的手破土而出，抓住了它的腿。

马儿惊鸣一声摔倒在地，将那手连同手的主人一起带了出来，我被掀飞出去，死死抓着长剑。马儿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，向墓园后的教堂飞奔逃走，很快便消失在了白色的迷雾中。

我没有心情去管马，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具会动的尸体上 他几乎完全白骨化，透过肋骨能看到胸腔中间浮着一颗类似眼珠的东西。这便是……魔法。

身边的地面开始震动，一具具尸体从土中爬出，无一例外胸腔里藏着眼珠，体表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血肉般的东西把骨架连接起来。从骨骼结构上来看，有男人女人甚至孩子。他们拎着剑与斧，站在我与教堂之间。

这便是黛尔的军队？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多……不，更危险的其实还是黛尔本人吧？我握紧常见，却看到他们之间有个小小的身影，握着枯萎的白色蔷薇。

我的眼睛猛的瞪大。

“只要你不曾遗忘我，我便不曾真正死去。”

记忆在……干扰我？我踉跄着后退几步，勉强支撑住自己不要被拖进记忆的幻境。前方骷髅的小队开始向我走来，咔嗒咔哒的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。

黛尔挥手消去空中的画面:“看到了？你觉得他还有机会吗？”

“不！”我（♀）伸手抓向空中，“请让我再看一眼，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你在犹豫什么？莫非又是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？”黛尔歪过头。我无力的垂下手跪在地上:“主人他……我明明想要他幸福……他会死的。”

“死？”魔女轻轻的笑了，“放心，我不会让他死掉的，至少不是在这群亡灵手中。现在……我们继续来讨论契约的内容吧？”

我的意识在现实与记忆间跳跃。从儿时开始，记得的或忘却了的记忆，一同蚕食着我的神志。不能……就这样沉沦下去……

眼前出现了希尔薇的脸，她站在那位贵族大人身边，满眼悲凉。我看见她听到我的赞美后眼底露出的一点欣喜，看到我握住她的手时眼中的那些灵动，以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，那个有星辰从空中划过的夜晚……如果这样沉浸在记忆里的话，就救不了希尔薇，就不能再吻她，再拉她的手。这种事……

我猛地回过神来，那个拿着白色蔷薇的身影已经不见，然而干枯的亡灵已至近前。那东西举剑砍来，我在最后一刻出手招架。这东西的力量大的惊人。我咬咬牙狠狠发力振开他，回首一剑斩掉了他的头颅。

原来是这种感觉吗？剑砍断人骨的手感。虽然对方本就不是活物，我还是产生了一点恶心和负罪感，却见无头的尸体再次举剑攻来。

没死？我惊愕的躲闪，这剑削中肩胛，接着是迟钝的剧痛。毕竟是魔法造出的生物嘛，其弱点很明显。其他亡灵尚在不停接近，我狠狠一拳揍在无头尸的胸口，伴随手上的痛感尸体向后踉跄地坐倒。我将剑插进他的胸膛洞穿那颗眼珠，用脚踩在他胸口上把他踹开，亡灵在脚下崩溃为了无生气的骨头。与此同时，剩下的尸体们一改缓慢的行动，如被激怒了般向我扑来。

“你不会有事的，好吗？就算牺牲一切，我也要让你活下来，我发誓。”

亡灵消逝的瞬间，新的记忆重新显现。我看见陌生的男人跪在病房边，握着奄奄一息的女人的手。这些……不是我的记忆……

这里埋藏的是过去与黛尔签订契约的亡魂，也是记忆的墓场。

我摇晃了两下稳住身形，大量的记忆在刹那间涌入脑海。我看见母亲抱着垂死的孩童，黛尔默立于前；看见妻子带着丈夫的信物，祈求战场上的他平安无事，可以安享晚年；看见失去一切的人向黛尔祈求力量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热烈燃烧，卷起复仇的野火；看见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，以稚嫩的笔法在契约下方签下名字:希尔。

希尔……那女孩的名字是，希尔！

我再次从记忆的枷锁中挣脱，迎接我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痛楚。我几乎无法呼吸，瞪着眼前的亡魂，艰难地将目光移向左下腹。一把短刀贯穿了那里。

“希尔……希尔……希尔薇……”我狠狠将手插进亡灵的肋骨之间，掐碎眼珠，他轰然倒下。我挥剑斩向下一个亡灵，喉咙里涌上血的味道。伴随着亡灵的崩溃，记忆不断涌现。我默念着女孩们的名字，现实越来越清晰。希尔……希尔薇……她们的名字如此相像。十六年前我没有救下希尔，这一次……我不会再失去希尔薇！

骤然回过神，亡灵已悉数倒下。我轻轻的，深深的喘着粗气，最终迫于虚弱跪倒，身上满是割伤擦伤淤伤。我脱掉外套割成小块，随便包扎了一下。

现在才又想起来，左腹还插着一柄短刀。

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刀柄，只是这样的接触就带来了又一轮的剧痛。两眼一阵阵发黑。不能昏过去……我等了一会儿，试探着拔了一下，痛的几乎失去意识。这刀彻底贯穿了我的身体，从背后露出血红的一小节。奥蕾莉亚的药……不，还不是时候。

“希尔……希尔……希尔薇……”我勉强站了起来，小声念着这两个名字，满头满脸都是冷汗，尽可能快的向那座教堂走去，越晚喝那药，我就能越能保证自己面对戴尔之前不会先燃尽。几乎能看到教堂的门了……

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迷雾中显现，熟悉的银灰色头发，是希尔薇？我因为失血和重伤导致的模糊视线顿时清晰起来，女孩仓皇的向后回头，一路小跑，看到我立刻惊喜的叫出声来:“主人。”

这声音……真的是她！我跌跌撞撞的跑向她，希尔薇也奔向我。我随手放下剑，希尔薇扑进我怀里。我将她的头按在胸口，从发现她不见后的焦虑与恐惧一起释放出来。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泣不成声:“希尔薇……希尔薇……真的是你，你没事……”

“魔女暂时离开了。”希尔薇轻轻抚摸着我粗糙包扎的伤口，“主人伤的好重。不哭哦，我没事的。”

“我知道，但是……”我努力的深呼吸，却无法止住泪水，“我们还是快点离开……”

“不用太着急，主人很难过吧？那就稍微休息一下。”希尔薇让我把头埋在她胸前，之前那些直面死亡的勇气已经消失，我彻底厌倦了强作坚强，只余潮水般的释然与释然后的悲伤。

“经历了很多很艰难的事才找到我吧？主人也不是什么战士呢。呐，好好哭一场吧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，放轻松，你是个好男孩。”

她的嘴角勾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……

“”你做了什么？”我（♀）发疯一般吼道，扑向面无表情的魔女，平生第一次想伤害别人，想要这让这魔女感受痛苦，“你怎么可以这样欺骗主人？”

黛尔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，椅子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膨胀起来将我捕获，牢牢禁锢:“只是想让你放弃那些无用的幻想，我想让你明白，如此拖延对你、我，还有你深爱的主人都没有好处。”

“放开我！”我暴怒的挣扎着，看着主人沉浸在“我”温暖的怀抱里，这画面十分温馨，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——我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——要发生了。

“不会逆来顺受，可不是好奴隶啊。”黛尔冷漠地说，“你到底在犹豫什么？既然你自己都清楚以奴隶的身份配不上主人，为何还要徒劳地存着希翼？你也看过洛丝薇瑟家家主的亲笔信了，有他女儿那样善良优雅的贵族小姐在，有谁会多看你一眼？不如就此放弃，如果你真的爱你的主人，就用你的生命换他一生安宁。”

“还在思考？那么或许该给你一些激励了。”黛尔似乎有些不耐烦。透过空气中的影像，我看见“我”拔出贯穿主人的短刀，决绝的插进尚在怀中的主人的胸膛。

“不要！”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，泪水划过脸颊。黛尔关闭影像，残忍的舔了舔嘴唇:“选择吧，是给你的主人完整而幸福的后半生，还是让他在被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中死去。你没有多少时间。”

她是对的，我没有多少时间，也没有选择，只能……止步于此。

如果签订契约的话，就只能与主人在死后的世界再见了。或许那样也不错，但也无法见到幻觉中我与主人的那个银发黑眼的孩子，无法穿着婚纱牵起主人的手。好遗憾，好伤心。这就是我悲哀而充满遗憾的一生吗？

黛尔带走我，并不是为了设下除掉主人的陷阱。这致命的圈套，一直都是针对我的。

“我答应你。”

我抽泣着说，整个人被巨大的悲哀填满。这种屈服于命运，不得不放弃主人的悲伤……

“但我要一个附加条件，请将主人关于我的记忆清除，在我们死后重逢的那一天归还。我不想……让主人怀着与我同样的遗憾度过后半生，所以请将我从他的生命中删除吧。”

“很好，这才是你应该做的。签订契约，我会治好你的主人，完成一切契约上的条件。”黛尔轻轻地笑了，“删除记忆……真是和多年前的那个你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啊。”

我始终无法相信，曾经的噩梦会在今天变为现实。

希尔薇紧紧地拥抱着我，宛如热恋中的情人，她的手缓慢但沉静的拧转刀柄，用插在我心脏上的锋刃摧残着我最后一丝神志。

视野模糊起来，我剧烈的咳嗽，鲜血从口中涌出，滴落在地。

血红色……

就像是我送给希尔薇的玫瑰……